陈苏镇:东汉的“东宫”和“西宫”

德阳殿是北宫前殿,为何又称“东宫前殿”?这个问题可从张衡《东京赋》及薛综注中索解。《东京赋》述明帝营建北宫之事曰:

逮至显宗,六合殷昌;既新崇德,遂作德阳。启南端之特闱,立应门之将将;昭仁惠于崇贤,抗义声于金商。飞云龙于春路,屯神虎于秋方;建象魏之两观,旌六典之旧章。

这段文字大致勾画出北宫核心区域的建筑布局。其中崇德、德阳都是殿名。“既新崇德,遂作德阳”应理解为:崇德殿是原有的,德阳殿是新建的;明帝先对崇德殿加以翻新或改建,故曰“既新”,然后兴建德阳殿,故曰“遂作”。薛综注逐句释曰:

崇德在东,德阳在西,相去五十步。

端门,南方正门。应门,中门也。

崇贤,东门名也;金商,西门名也。谓东方为木,主仁,如春以生万物,昭天子仁惠之德,故立崇贤门于东也;西为金,主义,音为商,若秋气之杀万物,抗天子德义之声,故立金商门于西。

德阳殿东门称云龙门,德阳殿西门称神虎门。神虎,金兽也。秋方,西方也。飞,飞龙也……为木兽。春路,东方道也。”

象魏,阙也,一名观也。旌,表也。言所以立两观者,欲表明六典旧章之法。[15]

薛综,三国时人,仕于孙权,去汉未远,著有《二京解》,[16]对东汉宫城制度应相当了解。故上引注文可信度很高,唯“崇德在东,德阳在西”一句有误,须略加考辨。

《后汉书》卷六○下《蔡邕传下》:“时妖异数见,人相惊扰……诏召邕与光禄大夫杨赐、谏议大夫马日磾、议郎张华、太史令单飏诣金商门,引入崇德殿,使中常侍曹节、王甫就问灾异及消改变故所宜施行。”同书卷五四《杨震传附杨赐传》载此事作:“赐及议郎蔡邕等入金商门崇德署。”[17]此证金商门是崇德殿前之门,负责崇德殿事务的崇德署在此门内。同书卷六《顺帝纪》“德阳殿西钟下”句李贤注引《汉官仪》曰:“崇贤门内德阳殿。”[18]《汉官仪》乃东汉应劭所作,可信度也很高。[19]因此,崇贤门可以确定是德阳殿前之门。上引薛综注明言崇贤门是东门,金商门是西门,且以“东方为木,主仁,如春”,“西为金,主义,音为商,若秋”等说辞进行论证,因而不会有误。既然如此,金商门内的崇德殿必然在西,崇贤门内的德阳殿必然在东。“崇德在东,德阳在西”应作“德阳在东,崇德在西”,可能是后人传抄致误。

纠正了这一讹误,《东京赋》和薛综注所提供的信息就大致清楚了。德阳殿和崇德殿东西并列,相距约70 米。[20]两殿前的崇贤门和金商门亦东西并列。两门之前有宽阔的庭院和三座门,南有端门,东有云龙门,西有神虎门。端门之外则是双阙高耸的北宫南阙门。需要进一步说明的是,端门即正门,应正对前殿,但北宫端门并不正对德阳殿。《后汉书》卷四○下《班彪传附班固传下》;“乃盛礼乐供帐,置乎云龙之庭”句李贤注引戴延之《记》曰:“端门东有崇贤门,次外有云龙门。”[21]戴延之是东晋末年人,著有《西征记》,李贤数引之。此注所引《记》,当亦《西征记》。《新唐书·艺文志》还著录有“戴延之《洛阳记》一卷”,[22]姚振宗推测其内容亦在《西征记》中。[23]根据这条材料,崇贤门和德阳殿不在端门正北,而在“端门东”,端门正对的可能是金商门和崇德殿。这一格局大概是明帝“大起北宫”时形成的。崇德殿是原有的,在明帝新建德阳殿前,它应是北宫前殿。金商门和端门也是原有的,故与崇德殿南北相对,在一条中轴线上。崇贤门和德阳殿是明帝在金商门和崇德殿以东新建的,故斜对端门。秦汉殿式建筑通常有内外两个庭院,[24]而德阳殿和崇德殿共同拥有一个由端门、云龙门、神虎门构成的外院,又各自拥有一个由崇贤门和金商门构成的内院。《明帝纪》所谓“东宫”即指德阳殿所在的东院,而崇德殿所在的西院应当就是“西宫”了。

图1北宫示意图

二、南宫的“东宫”和“西宫”

前引《后汉书》卷六九《何进传》提到南宫的“东、西宫”,细读上下文,便可大致判断其位置。为分析方便,先摘录有关文字于下:

进入长乐白太后,请尽诛诸常侍以下……张让等使人潜听,具闻其语,乃率常侍段珪、毕岚等数十人,持兵窃自侧闼入,伏省中。及进出,因诈以太后诏召进,入坐省闼……尚方监渠穆拔剑斩进于嘉德殿前……进部曲将吴匡、张璋素所亲幸,在外闻进被害,欲将兵入宫。宫閤闭,袁术与匡共斫攻之,中黄门持兵守閤。会日暮,术因烧南宫九龙门及东、西宫,欲以胁出让等。”[25]

此事发生于南宫嘉德殿。张衡《东京赋》:“九龙之内,寔曰嘉德。”[26]是嘉德殿前有九龙门。在上引文中,此门又称“省闼”,门内即是“省中”。宦官将何进骗入九龙门杀死,并关闭“宫閤”,持兵固守。袁术等攻之不克,遂火烧“九龙门及东、西宫”。由此看来,“东、西宫”就在九龙门一线。

和北宫的金商门、崇贤门相似,南宫的九龙门也在端门、白虎等门内。《北堂书钞》卷一○八“灵帝铸千斛”条引《东观汉记》之文,提到灵帝铸黄钟一事。[27]吴树平《东观汉记校注》将其点作:“灵帝铸黄钟二千斛,四悬于嘉德端门内,二在云台殿前也。”[28]此事又见于《后汉书》卷八《灵帝纪》和卷七八《宦者传》,前者作“铸……黄钟四”,后者作“铸四钟,皆受二千斛,县于玉堂及云台殿前。”[29]《艺文类聚》卷八四《宝玉部下》“铜”字条引华峤《汉书》亦有此文,作“铸四钟,皆受二千斛,悬于堂及云台殿殿前”,[30]与《宦者传》略同,唯“于”后脱“玉”字。吴树平指出:“诸书所载皆云铸四钟,据《书钞》所引则铸六钟,恐有讹误。”[31]笔者以为应是《书钞》所引有误。[32]《东观汉记》原文“四”应上属,作“铸黄钟二千斛四”,其下应有“二在玉堂殿前”一句。可能是手民一时眼花,将上文或下文中“悬于嘉德端门内”一句误抄于此。虽系误抄,却保留了重要信息,因为这是现今所见涉及南宫端门的惟一记载。所谓“嘉德端门”,意味着南宫端门在嘉德殿前。参照前述北宫崇德殿之例,嘉德殿、九龙门、端门应南北相对,在一条中轴线上。嘉德殿建于何时,不见记载,很可能和北宫崇德殿一样,也是南宫原有的建筑,在刘秀“起南宫前殿”之前,它应是南宫前殿。《灵帝纪》又载:中平二年二月己酉,“南宫大灾,火半月乃灭。”《续汉书·五行志二》载此事曰:“己酉,南宫云台灾。庚戌,乐成门灾,延及北阙,度道西,烧嘉德、和欢殿。案云台之灾自上起,榱题数百,同时并然,若就县华镫,其日烧尽,延及白虎、威兴门。”[33]这场大火从云台殿燃起,向北延及乐成门、北阙,又“度道西”,延及嘉德、和欢等殿及白虎、威兴等门。由此可知,云台殿在嘉德殿东,其间有“道”相隔。“白虎门”仅此一见,应是嘉德殿前西侧的门。与白虎门对称的是苍或青龙门,虽不见记载,但应该是存在的。这样看来,南宫端门、白虎门、苍或青龙门之内,也有东西并列的两大建筑,西为嘉德殿,东为云台殿。嘉德殿前有九龙门,云台殿前肯定也有一门,构成两个院落。袁术所烧“东、西宫”应当就是这两个院落。

说到这儿,就要讨论一下云台殿和刘秀所建“南宫前殿”的关系了。南宫“前殿”在《后汉书》中仅三见,[34]且都在光武时期,其后便不见踪影。这不合情理。如前述,明帝所建北宫“前殿”又名“德阳”。循例而推,刘秀所建南宫“前殿”应当也有一个名称。张衡《东京赋》描述南宫有“于南则前殿云台和欢安福”[35]一句。“和欢安福”无疑是两个殿名,中间应断开。“前殿云台”则有可能是一个殿名,意味着“前殿”名“云台”。张铣注此句曰:“三者皆殿名。”[36]显然是以“和欢”、“安福”为两殿,而以“前殿云台”为一殿。李尤《东观赋》:“东观之艺,孽孽洋洋,上承重阁,下属周廊……前望云台,后匝德阳。”[37]东观位于南宫北部,是高于地面的台阁式建筑,可俯瞰洛阳全城及南北两宫。李尤曾被和帝“召诣东观,受诏作赋,拜兰台令史”,[38]所言当即所见。由“前望云台,后匝德阳”一句可知,云台殿和德阳殿分别是南北两宫最高大的建筑。而秦汉皇宫中最高大的建筑通常都是“前殿”,阿房宫、未央宫、建章宫、甘泉宫皆然。[39]《续汉书·礼仪志中》刘昭注引蔡质《汉仪》曰:“德阳殿周旋容万人,陛高二丈……自到偃师,去宫四十三里,望朱雀五阙、德阳,其上郁律与天连。”[40]可见,德阳殿作为北宫前殿也是宫中最高大的建筑。李尤将云台与德阳并提,证明云台殿是南宫最高大的建筑,与“南宫前殿”的地位相符。又如《后汉书》卷六《顺帝纪》载顺帝即位事曰:顺帝“于德阳殿西钟下”即位,既而率“近臣尚书以下,从辇到南宫,登云台,召百官”,下令收捕外戚阎氏。[41]这表明云台殿是南宫最重要的政治设施,也符合“前殿”身份。再如《后汉书》卷三二《阴兴传》:“拜卫尉,亦辅导皇太子。明年夏,帝风眩疾甚,后以兴领侍中,受顾命于云台广室。”李贤引《尚书》孔安国注云:“临终之命曰顾命。”[42]此事虚惊一场,刘秀不久便“疾瘳”了,但他病重时以为不久于人世,故移居“云台广室”,并委任了顾命大臣。从其后刘秀“崩于南宫前殿”的事实看,“云台”应当就是“前殿”。

据《后汉书》卷一下《光武帝纪下》,刘秀“起南宫前殿”,在建武十四年。而同书卷三三《冯鲂传》:“建武三年,征诣行在所,见于云台。”李贤注:“即南宫云台也。”卷三六《范升传》:“建武……四年正月,朝公卿、大夫、博士,见于云台。”卷七七《酷吏樊晔传》:“建武初,征为侍御史,迁河东都尉,引见云台。”[43]可见“云台”在刘秀“起南宫前殿”之前即已存在,而且是刘秀经常使用的重要政治设施。看来,刘秀是将原有的“云台”改建为“南宫前殿”,并保留了原来的名称。

西汉殿式建筑似流行一正殿在前、二配殿在后的格局,[44]但未见称之为前、后殿的例子,故未央、长乐等宫的“前殿”都是专有名称。东汉则不同,常见“某某前殿”、“某某后殿”之称。如“崇德前殿”、“崇德后殿”,“玉堂前殿”、“玉堂后殿”,又有“德阳前殿”、“章德前殿”等,当亦有同名后殿。在这种情况下,“前殿”已非专有名称,若不系殿名便亦致混淆。南北两宫的“前殿”往往直称云台殿和德阳殿,当与此有关。

三、北宫章德殿和南宫玉堂殿

南、北宫中各有东、西宫,形成四个相对独立的院落。崇德、德阳、嘉德、云台四殿是各院落的标志性建筑,其后还有其他建筑,构成四个宫殿群。德阳殿被称作“东宫前殿”,便透露出“东宫”有许多殿,而德阳是其中的“前殿”。《后汉书》卷三七《桓荣传附桓郁传》:明帝“自制《五家要说章句》,令郁校定于宣明殿。”李贤注:“宣明殿在德阳殿后。”卷一○《皇后纪下》:顺帝“于寿安殿立贵人为皇后。”李贤注:“寿安是德阳宫内殿名。”[45]东汉史籍中未见“德阳宫”之称,但寿安、宣明等殿亦属德阳殿所在之“东宫”是不错的。崇德、嘉德、云台殿所在的院落当亦如是。由于洛阳以前不是帝都,以原有建筑为主的“西宫”不如东汉新建的“东宫”来的宏伟,故东汉皇帝皆居“东宫”。《蔡邕集》载前述奉诏入崇德殿之事曰:邕等“入崇德殿署门内南辟帷中为都座”,曹节、王甫“从东省出,就都座”。[46]曹节和王甫都是灵帝身边的宦官,奉灵帝之命而来,故曰“从东省出”。“东省”即皇帝之省,在“东宫”中。[47]

北宫之“东宫”,除德阳殿外,最重要的建筑是章德殿。德阳殿主要用于重大礼仪活动,章德殿则是皇帝日常居住和办公的场所。《后汉书》卷一○上《皇后纪上》:章帝窦皇后“入掖庭,见于北宫章德殿。”卷三《章帝纪》:“帝崩于章德前殿。”卷五五《清河王庆传》:“永元四年,(和)帝移幸北宫章德殿。”卷四《和帝纪》:“帝崩于章德前殿。”[48]根据这些记载,章帝、和帝皆居章德殿。安帝、少帝亦居北宫,居于何殿不见记载,应当也是章德殿。除“薨于路寝”外,汉人还有路寝用于“治事”,小寝用于“燕息”之说。《周礼·天官·宫人》:“掌王之六寝之修。”郑玄注:“六寝者,路寝一,小寝五……路寝以治事,小寝以时燕息焉。”[49]章帝、和帝崩于“章德前殿”,意味着此殿便是“路寝”,即其“治事”之处,而章德后殿当属“小寝”,即其“燕息”之处。《后汉书》卷三五《张纯传附张奋传》;永平十七年,“来朝上寿,引见宣平殿,应对合旨”。[50]此时明帝已居北宫,故宣平殿应在北宫。明帝既在此引见臣下,当是其日常“治事”之处。此殿仅见于明帝时,而章德殿又不见于光武、明帝时。笔者由此怀疑,章德殿可能就是原来的宣平殿,章帝时改了殿名。

南宫之“东宫”,除云台殿外,最重要的建筑是玉堂殿。前述灵帝“铸四钟,皆受二千斛,县于玉堂及云台殿前”,便可证明这一点。《后汉书》卷六《顺冲质帝纪》:顺帝、冲帝、质帝皆“崩于玉堂前殿”。[51]这意味着三帝皆居玉堂殿,前殿是“治事”之“路寝”,后殿是“燕息”之“小寝”。此殿自顺帝以后才见于记载。《后汉书》卷六《顺帝纪》:阳嘉元年,“起西苑,修饰宫殿。”[52]同书卷三○《郎顗传》载顗批评此事曰:“寻宫殿官府,近始永平,岁时未积,便更修造。”[53]是顺帝曾继明帝之后又一次大规模修造宫殿,玉堂殿便是成果之一。但该殿可能也有前身。《后汉书》卷二四《马援传》:建武年间,隗嚣派马援奉书至洛阳,“援至,引见于宣德殿。”注引《东观记》曰:“援初到,敕令中黄门引入,时上在宣德殿南庑下,但帻坐。”后援“于交阯得骆越铜鼓,乃铸为马式,还上之……有诏置于宣德殿下。”[54]袁宏《后汉纪》载此事曰:马援“初到,召诣尚书。有顷,中黄门一人引入,时在宣德殿。”[55]从这几条材料看,宣德殿似为刘秀日常办公的场所。刘秀以后,此殿不再见于记载,却出现了地位和功能与之相似的安福殿。张衡《东京赋》描述南宫诸殿,只有“前殿云台,和欢、安福”和“九龙之内,寔曰嘉德”两句,可见安福殿是南宫重要建筑。《后汉书》卷八○《文苑黄香传》:“召诣安福殿言政事,拜尚书郎……永元四年,拜左丞,功满当迁,和帝留,增秩。”[56]和帝召臣下“诣安福殿言政事”,表明该殿是和帝日常办公的场所。参照玉堂殿之例,宣德殿和安福殿当也有前、后殿,前殿为“路寝”,后殿为“小寝”。或许和帝以后的安福殿就是原来的宣德殿,顺帝又将其改建为玉堂殿。

《续汉书·百官志三》:“黄门令一人,六百石。本注曰:宦者。主省中诸宦者。丞、从丞各一人。本注曰:宦者。从丞主出入从。黄门署长、画室署长、玉堂署长各一人,丙署长七人,皆四百石,黄绶。本注曰:宦者。”[57]东汉黄门令所主之“省”是皇帝生活起居和办公理政之所,黄门署长等应是黄门令属官。从黄门署、画室署、玉堂署、丙署等机构的名称中,可大致看出该“省”的结构和布局。玉堂署显然是管理玉堂殿的机构,而玉堂殿无疑是“省”中主体建筑。此殿也有内外两个庭院,黄门署所掌“黄门”显然是其外院大门,画室署所掌“画室”则是其内院之门。《汉书》卷六八《霍光传》载:昭帝时,大将军霍光与左将军上官桀辅政。桀令人以燕王名义诬告霍光谋反,“候司光出沐日奏之”。“明旦,光闻之,止画室中不入。上问:‘大将军安在?’左将军桀对曰:‘以燕王告其罪,故不敢入。’有诏召大将军。光入,免冠顿首谢。”[58]此事发生的场所可能是西汉皇帝日常办公理政的承明殿,[59]“画室”则是殿前内院之门。[60]霍光作为辅政大臣入殿见昭帝,本应直入此门而上殿,“止画室中不入”是因自己被弹劾,故以待罪姿态等候皇帝召见。东汉玉堂殿前的“画室”门,应是沿用西汉之名。案上引《续汉志》,“画室署长”在“黄门署长”和“玉堂署长”之间,也意味着画室门在黄门和玉堂殿之间,与殿前内院之门的位置相符。所谓“丙署”应是管理“丙舍”的机构。《后汉书》卷五五《清河王庆传》:章帝废太子庆,将其母梁贵人“置丙舍,使小黄门蔡伦考实之”,和帝即位后,庆亦曾“别居丙舍”。[61]丙署长既有七人,丙舍当有七处。丙署既归黄门令掌管,丙舍的功能当与玉堂后殿相似,也是皇帝“小寝”。七处“丙舍”可能还各有殿名。同书卷六《顺帝纪》:永和元年十月,“承福殿火,帝避御云台。”[62]卷六一《周举传》:“永和元年,灾异数见,省内恶之,诏召公、卿、二千石、尚书诣显亲殿。”永和六年,“时连有灾异,帝……召举于显亲殿,问以变眚。”[63]承福殿当在玉堂殿附近,故永和年间顺帝因“承福殿火”一度“避御云台”,又移居显亲殿若干年。承福、显亲等殿可能就是“丙舍”。

玉堂殿是顺帝以后才有的,《续汉志》黄门令条所载当然是顺帝以后南宫的制度。四库全书本《东观汉记》卷四《百官表》四库馆臣校语曰:“司马彪之《志》本之胡广所注王隆《汉官篇》,多顺帝以后所更改。”[64]其说是。但这条材料所反映的基本制度,应是南北两宫通用的。所以,当皇帝居北宫时,黄门令所掌管的应是以章德殿为中心的一个建筑群。张衡《东京赋》描述崇德、德阳以北的建筑说:“其内则含德、章台、天禄、宣明、温饬、迎春、寿安、永宁,飞阁神行,莫我能形。”[65]此八殿有“飞阁”相连,显然是一组建筑。张衡《东京赋》作于安帝时,故对宫中建筑的描述以北宫为主。奇怪的是,章德殿此时已存在,张衡却未提及。八殿中除章台、宣明、寿安外皆不见于史传,[66]这本不足为怪,但“含德”居八殿之首,应是重要建筑,也不见于史传便不合情理。因此,笔者怀疑“含德”或为“章德”之误。在北宫由黄门令掌管的“省中”,章德殿是主体建筑,此外还应有相当于南宫“丙舍”的建筑。《东京赋》提到的“章台”以下七殿有可能就是北宫的“丙舍”。

章德殿可能还与著名的“鸿都门”有关。《后汉书》卷三六《贾逵传》:章帝“拜逵所选弟子及门生为千乘王国郎,朝夕受业黄门署,学者皆欣欣羡慕焉。”[67]章帝在章德前殿理事,此黄门署所掌“黄门”就是殿前外院之门。贾逵所选弟子及门生在此受业,如同天子门生,故令人羡慕。灵帝也有类似举动。同书卷八《灵帝纪》:光和元年,“始置鸿都门学生。”卷六○下《蔡邕传》详载其事曰:“初,帝好学,自造《皇羲篇》五十章,因引诸生能为文赋者,本颇以经学相招,后诸为尺牍及工书鸟篆者,皆加引召,遂至数十人。侍中祭酒乐松、贾护,多引无行趣执之徒,并待制鸿都门下,憙陈方俗闾里小事,帝甚悦之,待以不次之位。”[68]灵帝显然在鸿都门内理事,鸿都门学生“待制鸿都门下”,故得以用“方俗闾里小事”哄灵帝开心。同书卷一五《来历传》:安帝“废太子为济阴王”,历要结大臣十余人“俱诣鸿都门证太子无过”,“帝与左右患之,乃使中常侍奉诏胁群臣”,群臣“乃各稍自引起”。[69]此例证明,鸿都门是安帝日常“治事”之“路寝”外大门,很可能就是章德殿前外院之“黄门”。

东汉皇帝只有灵帝曾居“西宫”。《续汉书·礼仪志中》刘昭注引蔡质所记灵帝立宋皇后仪曰:“皇后初即位于章德殿”。[70]灵帝立宋皇后的仪式在章德殿举行,证明灵帝即位后居北宫章德殿。约在中平元年四月至二年二月间,灵帝“徙南宫”,[71]六年四月“崩于南宫嘉德殿”。[72]灵帝徙居南宫,照例应居玉堂殿,居嘉德殿当有特殊原因。案《后汉书》卷八《灵帝纪》,前述“南宫大灾”发生在中平二年二月己酉,应在灵帝“徙南宫”后不久。大火烧了“东宫”的云台、玉堂等殿,也延及“西宫”的嘉德、和欢等殿。于是宦官“说帝令敛天下田亩税十钱,以修宫室”,又营私舞弊,从中渔利,致使“宫室连年不成”。[73]在这场火灾中,“东宫”建筑确实损毁严重,故有“复修玉堂殿”及铸四黄钟“悬于玉堂及云台殿前”之事;“西宫”建筑未见大规模修复,可能损失不大。灵帝遂暂时移居嘉德殿,四年后因“东宫”修复工程拖延,未及迁回便死在了嘉德殿。

图2 南 宫示意图

四、太后与“西宫”

东汉之制,皇帝死后,新帝即位,先帝的后妃都要迁出中宫和掖庭。其中,贵人以下须移居别宫或帝陵,只有皇后被尊为皇太后,从“中宫”迁入“长乐宫”,继续与皇帝同居一宫。东汉最初的两位皇太后阴氏、马氏都是这样。刘秀居南宫,阴氏作为皇后当然居南宫之“中宫”。明帝即位之初仍居南宫,永平八年移居北宫。阴氏为皇太后,永平七年崩,没赶上搬家,始终居于南宫。《后汉书》卷四二《东平王苍传》载:章帝“飨卫士于南宫,因从皇太后周行掖庭池阁,乃阅阴太后旧时器服,怆然动容。”[74]东汉“飨遣故卫士”的仪式例于前殿举行。[75]章帝在南宫前殿完成仪式后,随马太后至掖庭周行怀旧,既而又至阴太后故居阅其“旧时器服”。明帝居南宫时,马氏为皇后居“中宫”,阴氏为太后居“长乐宫”。明帝移居北宫后,阴太后在南宫的故居长期空置,保留着“旧时器服”。明帝居北宫时,马皇后当然居北宫之“中宫”。明帝崩,章帝即位,马氏被尊为皇太后。《后汉书》卷一○上《明帝马皇后纪》载:“诸贵人当徙居南宫,太后感析别之怀,各赐王赤绶,加安车驷马。”明帝诸贵人都要徙居南宫,只有马太后留居北宫,故有“析别之怀”。马太后不曾“临朝”,因与章帝同居北宫,故“常与帝旦夕言道政事,及教授诸小王,论议经书”。[76]

皇太后身份贵重,长乐宫又有少府、卫尉、太仆、谒者、尚书、私府令、永巷令、黄门冗从仆射等官员和机构分掌各种事务,[77]故需较大院落才能安置。南北两宫之中,除皇帝所居“东宫”和皇后所居“中宫”外,大约只有“西宫”能满足需要。史籍对东汉太后所居何殿多无明确记载,但有迹象显示她们或居北宫崇德殿,或居南宫嘉德殿,都在“西宫”。

证据较明显的有邓太后和阎太后。和帝崩后,邓太后“临朝”,立“诞育百余日”的殇帝。数月后,殇帝崩,“殡于崇德前殿”。[78]邓氏又立安帝。《后汉书》卷五《安帝纪》载其事曰:“皇太后御崇德殿,百官皆吉服,群臣陪位……太尉奉上玺绶,即皇帝位。”[79]章帝、和帝皆居章德殿,崩于章德前殿。殇帝即位应在章德前殿,即位后照理也应居章德殿,崩后则应殡于章德前殿。但实际上殇帝的殡礼和安帝的即位礼都在崇德前殿举行。这应是由于邓太后居崇德殿,而殇帝即位时不满一岁,在长乐宫抚养,故崩后殡于崇德前殿。安帝崩后,阎太后“临朝”,立少帝。史称“太后欲久专国政,贪立幼年”。少帝年幼,政务当然全由阎太后主持。少帝在位二百余日而崩,宦官孙程等发动政变,立顺帝,并“召尚书令、仆射以下,从辇幸南宫云台”。顺帝控制局面后,“令侍御史收显等送狱”。[80]袁宏《后汉纪》载此事作:“使御史诣崇德殿,收显等亲族下狱诛。”[81]这条材料证明,阎太后亦居崇德殿,阎显等人则在此殿协助太后处理政务。[82]

顺帝崩后,皇太后梁氏“临朝”,先后立冲帝、质帝,皆崩,又立桓帝。《后汉书》卷七《桓帝纪》:梁冀“以王青盖车迎帝入南宫,其日即皇帝位,时年十五,太后犹临朝政。”顺、冲、质帝皆居玉堂殿,桓帝即位之初当亦居玉堂殿,但不久便移居北宫,最终“崩于德阳前殿”。[83]其间,桓帝曾因北宫发生火灾回南宫住了近两年。《桓帝纪》载其事曰:建和二年五月,“北宫掖廷中、德阳殿及左掖门火,车驾移幸南宫”;和平元年三月,“车驾徙幸北宫”。[84]梁太后自当随桓帝先后居于南、北两宫之“西宫”。《桓帝纪》:桓帝即位,“太后犹临朝政。”李贤注引《东观记》曰:“太后御却非殿。”[85]案《后汉书》卷一上《光武帝纪上》:刘秀初“入洛阳,幸南宫却非殿”。[86]当时尚未兴建“东宫”,却非殿肯定是南宫原有建筑,在“西宫”的可能性较大。《后汉书》卷一○下《顺帝梁皇后纪》载其临终之事曰:“和平元年春,归政于帝,太后寝疾遂笃,乃御辇幸宣德殿,见宫省官属及诸梁兄弟”,发遗诏,“后二日而崩”。[87]《桓帝纪》系此事于和平元年二月甲寅,在桓帝迁回北宫前,故梁太后崩于南宫。文中提到的“宣德殿”确在南宫,但如前所述,此殿可能是刘秀日常办公的场所,后来改称安福、玉堂。因此,《梁皇后纪》所谓“宣德殿”恐有误。梁太后居“西宫”,其“宫省官属及诸梁兄弟”应在嘉德殿协助处理政务,临终则应移居嘉德前殿。故此处之“宣德”应为“嘉德”之误。

灵帝在位时,还曾建立“永乐宫”。《后汉书》卷一○下《孝仁董皇后纪》:建宁二年三月,灵帝迎其生母至洛阳,“上尊号曰孝仁皇后,居南宫嘉德殿,宫称永乐”,[88]史称“永乐太后”。《后汉书》卷八《灵帝纪》载:光和五年五月,“永乐宫署灾。”《续汉书·五行志二》载此事作:“德阳前殿西北入门内永乐太后宫署火。”[89]德阳殿在崇德殿东,“德阳前殿西北”就是崇德前殿之后,应是崇德后殿。是永乐太后先居南宫嘉德殿,后迁北宫崇德殿,两殿都在“西宫”。《孝仁董皇后纪》又载:“孝仁皇后使故中常侍夏恽、永乐太仆封谞等交通州郡,辜较在所珍宝货赂,悉入西省”。[90]“西省”是太后宫,故又称“西宫”。

灵帝死后,少帝刘辩即位,年十七,已成人,应居“东宫”。皇后何氏被尊为皇太后,“临朝”,居于“西宫”。数月后,便发生了宦官杀何进、袁术火烧东、西宫的事件。《后汉书》卷六九《何进传》载:“进入长乐白太后,请尽诛诸常侍以下”,宦官张让、段珪等决意除掉何进,遂“及进出,因诈以太后诏召进,入坐省闼……拔剑斩进于嘉德殿前”。何进奉太后之召入“省闼”至“嘉德殿前”,足证何太后居“西宫”。其后,宦官在袁术、袁绍等人的攻势下,“将太后、天子及陈留王,又劫省内官属,从複道走北宫。尚书卢植执戈于阁道窗下,仰数段珪。段珪等惧,乃释太后。太后投阁得免”。[91]袁宏《后汉纪》载此事曰:宦官“持太后、天子、陈留王幸北宫崇德殿”。[92]《何进传》又载:宦官挟少帝、陈留王逃出洛阳,“奔小平津”,“投河而死”。少帝返回北宫后,董卓执政,“遂废帝”。同书卷七二《董卓传》载其事曰:“集群僚于崇德前殿,遂胁太后,策废少帝”。可见何太后脱离宦官控制后,入居北宫崇德殿。不久,董卓将其“迁于永安宫,遂以弑崩”。[93]至此,东汉太后居“西宫”临朝的历史宣告结束。

五、“东西宫”格局对东汉政治的影响

刘秀、明帝营建南、北宫时,保留了宫中原有的主要建筑,在其东侧大兴土木,由此形成“东西宫”格局。皇帝皆居“东宫”,“西宫”自明帝以后便用来安置太后。这一做法与西汉不同,但也有其来由。西汉长安有未央宫和长乐宫,皇帝皆居未央宫,太后皆居长乐宫。东汉洛阳有南北两宫,本来也可分别用作帝宫和太后宫。但刘秀废黜郭皇后而改立阴皇后时,将郭氏迁至北宫,使之成为泠宫,致有“太后失职,别守北宫”的抱怨。[94]南北两宫的这种关系从此确定下来。若皇帝居北宫,南宫便是冷宫。如灵帝时窦太后原居北宫,失势后被迁于南宫,时人谓之“幽隔空宫”。[95]明帝即位后,尊其母阴氏为皇太后,当由中宫迁至长乐宫。明帝对阴氏感情甚深,自然不愿将其安置到有冷宫之名的北宫。且明帝即位后不久便“大起北宫”,也不便以北宫为太后宫。于是,南宫中空置的“西宫”便成了长乐宫。章帝即位后,继承明帝的做法,自居“东宫”,而以“西宫”为长乐宫,安置马太后。从此,皇帝与太后分居“东、西宫”的格局也确定下来。

蔡邕《独断》言太后临朝之制曰:“秦汉以来,少帝即位,后代而摄政,称皇太后……后摄政,则后临前殿,朝群臣,后东面,少帝西面。群臣奏事、上书,皆为两通,一诣太后,一诣少帝。”[96]在秦汉帝国体制下,皇帝是最高权力的象征,其“治事”之处则是最高权力机构所在。太后“临朝”、“摄政”,须亲临皇帝“治事”之处替皇帝处理政务。

西汉皇帝居未央宫,协助皇帝处理政务的尚书、御史、朝堂等机构和设施都在未央宫。太后“临朝”,便要移居未央宫。如惠帝时,吕太后居长乐宫,惠帝为“东朝长乐宫”方便,还在两宫之间建了一条“复道”。[97]及“惠帝崩,太子立为皇帝,年幼,太后临朝称制”。吕氏应于此时入住未央宫,直至八年七月“崩于未央宫”。[98]又如昭帝崩后,霍光立昌邑王刘贺为帝,后又废贺而改立武帝曾孙病已。史载其事曰:“光即与群臣俱见白太后,具陈昌邑王不可以承宗庙状。皇太后乃车驾幸未央承明殿”,主持了废黜刘贺的仪式。[99]既而“曾孙……入未央宫,见皇太后,封为阳武侯,已而群臣奉上玺绶,即皇帝位。”十一月,“皇太后归长乐宫”。[100]是皇太后“幸未央承明殿”后便住在未央宫,事情结束后才“归长乐宫”。在皇帝、太后分住未央、长乐两宫的情况下,权力重心始终在未央宫。太后只有“临朝”时才能入住未央宫,掌控最高权力。西汉很少出现“少帝”,故太后“临朝”也不多见。外戚干政多以“宰相”、“辅政”、“领尚书事”等名义介入未央宫权力中心,在皇帝之下发挥作用。

东汉则不同,太后皆居“西宫”,与皇帝所居“东宫”比肩相邻,太后“临朝”和皇帝“亲政”两种状态的转换,则表现为最高权力在“东宫”和“西宫”之间的切换。太后一旦“临朝”,可利用当皇后时在宫中形成的影响力迅速控制局面,并依靠长乐宫官属和外戚在“西宫”处理政务。这有助于“少帝”在位时国家机器维持正常运转,但也有严重的负面效应。

长乐宫门禁森严,士人出入不便,故太后理政离不开外戚和宦官。如章帝窦太后临朝,“兄宪,弟笃、景,并显贵,擅威权。”[101]邓太后临朝,兄弟骘、悝、弘、阊“常居禁中”,参与政事。[102]阎太后临朝,“兄弟权要,威福自由”。[103]梁太后临朝,兄冀“专擅威柄,凶恣日积,机事大小,莫不谘决之”。[104]桓帝窦太后临朝,父武“常居禁中”,“辅朝政”。[105]宦官的职责“本在给使省闼,司昏守夜”,但东汉以来却“猥受过宠,执政操权”。[106]朱穆释其缘由曰:“自和熹太后以女主称制,不接公卿,乃以阉人为常侍,小黄门通命两宫。自此以来,权倾人主,穷困天下。”[107]太后并非绝对“不接公卿”,但主要依靠宦官处理政务和传递信息确是事实。外戚、宦官不是东汉正规官僚体制内的成员,未经察举、征辟、考课等程序的筛选。其中部分人缺乏道德和政治素养,干预选举,搜刮财富,滥用权力,胡作非为,对东汉政治和社会造成破坏。此其一。

太后及其外戚、宦官在“西宫”理政,会迅速形成强大的宫中势力。这种势力不仅控制着长乐宫,还会渗透、影响宫中各个角落,包括皇帝宫中的官员和宦者,从而使皇帝处于被看管甚至被软禁的境地。如《后汉书》卷七八《宦者郑众传》载:窦宪当政时,“朝臣上下莫不附之,而众独一心王室,不事豪党,帝亲信焉。”[108]语气虽有些夸张,但朝中官员包括和帝身边的宦者大多依附窦氏则是事实。同书卷三四《梁统传附梁冀传》载:梁冀当政时,“宫卫近侍,并所亲树,禁省起居,纤微必知”。质帝“知冀骄横,尝朝群臣,目冀曰:‘此跋扈将军也。’”冀深恶之,“遂令左右进鸩加煮饼”,将质帝毒死。[109]可见连质帝身边的人都唯梁冀之命是从。难怪和帝对窦氏下手前先从南宫“幸北宫章德殿”,顺帝对阎氏下手前先从北宫“到南宫,登云台”,都是为了跳出外戚的控制范围。太后“临朝”不可能持久,“少帝”成年便应亲政。但当权的外戚总想“久专国政”,不肯主动退出,致使最高权力每次从“西宫”回归“东宫”,都会发生流血政变,都会使一个外戚家族及众多依附于该家族的宦官、大臣、亲信、宾客等受到诛杀、流放、禁锢等处分,从而使东汉统治集团一再从内部遭到削弱。此其二。

太后在“西宫”理政离不开宦官,“少帝”在“东宫”,“内外臣僚,莫由亲接,所与居者,唯阉宦而已”, [110]要推翻外戚,夺回权力,也得依靠宦官。这为宦官势力的膨胀提供了更重要的推力。如宦官郑众参与了和帝推翻窦氏的政变。史称:“及宪兄弟图作不轨,众遂首谋诛之”,因此得到和帝信任,“常与议事”,“中官用权,自众始焉”。 [111]顺帝被废为济阴王后,几无还手之力,全靠孙程等十九名宦官发动政变才得以即位。事后顺帝封程等为列侯,使宦官向宫中政治势力的演变又进了一大步。桓帝诛梁冀时已即位十二年,梁太后早就死了,但他仍小心谨慎。史称:“帝逼畏久,恒怀不平,恐言泄,不敢谋之”。后“因如厕”,独与宦官唐衡商议,又吸收单超、左悺、徐璜、具瑗,并“齿超臂出血为盟”。事后五人皆封列侯,“自是权归宦官,朝廷日乱矣”。[112]自梁氏覆灭后,宦官的势力已强大到足以掌控桓、灵两代成年皇帝,也足以压制窦氏、何氏两家外戚,遂使东汉政治进入最黑暗时期。此其三。

东汉外戚宦官干政局面的形成有着复杂的原因,“东西宫”格局的存在是其中之一。何进被杀后,外戚和宦官同归于尽,董卓又放火烧了洛阳城,南北两宫皆毁。曹魏建立后,在东汉北宫旧址上重建洛阳宫。《三国志》卷三《魏书明帝纪》青龙三年条:“是时,大治洛阳宫,起昭阳、太极殿”。[113]同书卷二《魏书文帝纪》裴松之案:“明帝时,始于南宫崇德殿处起太极、昭阳诸殿。”[114]曹植《毁鄄城故殿令》称:“大魏龙兴……平德阳而建泰极。”[115]综合这些记载可知,曹魏“平”了德阳殿,在崇德殿故处兴建太极殿和昭阳殿,东、西宫并立的布局被彻底消除。曹魏吸取东汉的教训,对外戚、宦官控制极严,对宫室格局的改造或许也与此有关。

本文原刊于《中央研究院历史语言研究所集刊》第89本第3分,2018年。如需引用,请参考原文

[1]《后汉书》,北京,中华书局,1965 年,第358 页。

[2]《后汉书》,第2252 页。

[3]《后汉书》,第123 页。

[4]《后汉书》,第2574 页。

[5]《后汉书》,第1017 、1130 页。

[6]《十三经注疏》,台北,艺文印书馆,2001 年,第5 册,第761 页上栏b 面、下栏a 、b 面。

[7]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6 册,第180 页下栏a 面、291 页下栏a 面。

[8]《汉书》,北京,中华书局,1962 年,第1475 页。

[9]见《汉书》,第92 、131 、153 、232 、274 、298 、330 、344 、360 页。

[10]《汉书》卷六《武帝纪》,第211 、212 页。

[11]《汉书》卷六八《霍光传》,第2940 页。

[12]《后汉书》,第63 、85 页。

[13]《后汉书》,第1410 页。

[14]《后汉书》,第3131 页。

[15]《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》,北京,人民文学出版社,2008 年,第57 页上栏a 、b 面。

[16]《三国志》卷五三《吴书·薛综传》,北京,中华书局,1959 年,第1254 页。

[17]《后汉书》,第1998 、1779 页。

[18]《后汉书》,第250 页。

[19]《后汉书》卷四八《应奉传附应劭传》:“著《汉官礼仪故事》。”(第1614 页)当即此书。参周天游:《汉官六种·校点说明》,北京,中华书局,1990 年,第3 页。

[20]汉代六尺为一步,一尺约合今23.1 厘米,五十步约为69.3 米。

[21]《后汉书》,第1367 页。

[22]《新唐书》卷五八《艺文志二》,北京,中华书局,1975 年,第1503 页。

[23]姚振宗:《隋书经籍志考证》,《二十五史补编》,北京,中华书局,1955 年,第4 册,第351 页。

[24]参拙文:《秦汉殿式建筑的布局》,《中国史研究》2016 年第3 期,第64 页。

[25]《后汉书》,第2251 、2252 页。

[26]《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》,第57 页下栏b 面。

[27]南海孔氏三十有三万卷堂本,《续修四库全书》,第1212 册,第500 页下栏a 面。

[28]吴树平:《东观汉记校注》,郑州,中州古籍出版社,1987 年,第136 页。

[29]《后汉书》,第353 、2537 页。

[30]《艺文类聚》,汪绍楹校,北京,中华书局,1965 年,第1443 页。

[31]吴树平:《东观汉记校注》,第140 页。

[32]陈禹谟本作:“灵帝铸黄钟二千斛于嘉德端门内。”见《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台北,台湾商务印书馆,1986 年,第889 册,第531 页上栏。孔本案语:“陈本删‘四’字及‘二在’以下。”陈本虽是最早的刻本,但臆增、臆删、臆改之处甚多,此亦一例。参阅王铿:《山简乡品考——以〈北堂书钞〉版本异文为线索》,《中国史研究》2005 年第3 期。

[33]《后汉书》,第351 、3297 页。

[34]《后汉书》卷一下《光武帝纪下》:十四年春正月,“起南宫前殿”;中元二年二月,“帝崩于南宫前殿”。同书卷四二《广陵王荆传》:“光武崩,大行在前殿,荆哭不哀。”(第63 、85 、1446 页)

[35]“云台”,李善注本作“灵台”。灵台位于洛阳城南郊,不在南宫中,应以“云台”为是。李善注本盖因云(雲)、灵(靈)型近至讹。类似情形常见。如上引《续汉书·五行志二》“南宫云台灾”,《太平御览》卷八三五引作“南宫灵台灾”。(北京,中华书局,1960 年,第3729 页下栏a 面)《后汉书》卷八三《逸民周党传》:博士范升奏毁党曰:“臣愿与坐云台之下,考试图国之道。”(第2762 页)《太平御览》卷四九八引《东观汉记》载此事作“臣愿与并论灵台之下”。(第2276 页上栏b 面)

[36]《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》,第57 页下栏b 面。

[37]《艺文类聚》卷六三《居处部三》,第1135 页。

[38]《后汉书》卷八○上《文苑李尤传》,第2616 页。

[39]参拙文:《未央宫四殿考》,《历史研究》2016 年第5 期。

[40]《后汉书》,第3131 页。“五”字疑衍。

[41]《后汉书》,第249 、250 页。

[42]《后汉书》,第1131 页。

[43]《后汉书》,第1148 、1228 、2491 页。

[44]参阅刘庆柱主编:《中国古代都城考古发现与研究》,北京,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,2016 年,第274 、286 页。

[45]《后汉书》,第1254 、1255 、439 页。

[46]明张溥辑:《汉魏六朝百三家集》卷一八《汉蔡邕集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影印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本,1994 年,第441 页下栏。

[47]参拙文:《东汉的“殿中”和“禁中”》,待刊。

[48]《后汉书》,第415 、159 、1800 、194 页。

[49]《十三经注疏》,第3 册,第91 页下栏a 面。

[50]《后汉书》,第1198 页。

[51]《后汉书》,第274 、276 、282 页。

[52]《后汉书》,第262 页。

[53]《后汉书》,第1054 、1058 页。

[54]《后汉书》,第830 、840 、841 页。

[55]袁宏:《后汉纪》,第69 页。

[56]《后汉书》,第2614 页。

[57]《后汉书》,第3594 页。

[58]《汉书》,第2935 、2936 页。

[59]参拙文:《未央宫四殿考》,《历史研究》2016 年第4 期。

[60]注家对“画室”有各种解释。如纯曰:“近臣所止计画之室也,或曰雕画之室。”师古曰:“雕画是也。”王先谦《补注》引何焯曰:“画室,即武帝画周公负成(原文误作武)王朝诸侯以赐光,光奉之于室中也。”又引沈钦韩曰:“时盖已移光禄勋禁止也。《续志》少府属有‘画室署长’,然则被告劾者待罪之所。”又引周寿昌曰:“画室当是殿前西阁之室……时昭帝御殿内,光止西阁之室中以待命。‘不入’,言不入殿也。”王先谦以为“周说是”。周说的根据主要是《汉书》卷六六《杨敞传附杨恽传》中的一段文字:“恽上观西阁上画人,指桀纣画谓乐昌侯王武曰:‘天子过此,一二闻其过,可以得师矣。’画人有尧舜禹汤,不称而举桀纣。”此“西阁”在宫中何处,无从考证。周说在“殿前”,并无证据。《汉书》卷九九《王莽传下》:“榆树大十围,东僵,击东阁,阁即东永巷之西垣也。”是未央宫中的墙垣有建成阁道形式者。杨恽“上观西阁”,又云“天子过此”,则“西阁”应是宫中某处西垣上的阁道,道侧壁上画有历史人物,与霍光所止“画室”无关。笔者以为,从上下文看,“画室”即非阁道,亦非殿前一室,而是殿前之门。

[61]《后汉书》,第1800 页。

[62]《后汉书》,第265 页。

[63]《后汉书》,第2027 、2029 页。

[64]《文渊阁四库全书》,台北,台湾商务印书馆,1986年,第370 册,第93 页上栏。

[65]《宋刊明州本六臣注文选》,第57 页上栏b 面、下栏a 面。

[66]《后汉书》卷二四《马援传附马防传》:“子钜……当冠,特拜为黄门侍郎,肃宗亲御章台下殿,陈鼎俎,自临冠之。”卷三二《樊儵传》:“广陵王荆有罪……奏请诛荆,引见宣明殿。”《续汉书·五行志二》刘昭注引《古今注》:“章帝建初元年十二月,北宫火,烧寿安殿。”(第856 、1123 、3293 页)

[67]《后汉书》,第1239 页。

[68]《后汉书》,第340 、1991 页。

[69]《后汉书》,第591 页。

[70]《后汉书》,第3122 页。

[71]文见《后汉书》卷五四《杨赐传》,第1784 页。详细考证见拙文:《东汉的南宫和北宫》,待刊。

[72]《后汉书》卷八《灵帝纪》,第357 页。

[73]《后汉书》卷七八《宦者张让传》,第2535 页。

[74]《后汉书》,第1438 页。

[75]参《续汉书·礼仪志中》,见《后汉书》第3129 页。

[76]《后汉书》,第410 、413 页。

[77]见《续汉书·百官志四》“大长秋”条,《后汉书》,第3606 ~3608 页。

[78]《后汉书》,第195 、199 页。

[79]《后汉书》,第203 页。

[80]《后汉书》卷七八《宦者孙程传》,第2515 页。

[81]袁宏:《后汉纪》,张烈点校,北京,中华书局,2002 年,第337 页。

[82]《后汉书》卷六《顺帝纪》载此事曰:“戊午,遣使者入省,夺得玺绶,乃幸嘉德殿,遣侍御史持节收阎显及其弟城门校尉耀、执金吾晏,并下狱诛。”(第250 页)文中“幸嘉德殿”一句费解。阎太后当时在北宫,顺帝在南宫云台,南宫嘉德殿不是重要政治设施,顺帝派侍御史去北宫收捕阎显等人,没必要特意前往嘉德殿。疑原文或为“乃遣侍御史持节至崇德殿收阎显”,后传抄致误。

[83]《后汉书》,第287 、320 页。

[84]《后汉书》,第292 、296 页。

[85]《后汉书》,第287 、288 页。

[86]《后汉书》,第25 页。

[87]《后汉书》,第440 页。

[88]《后汉书》,第446 页。

[89]《后汉书》,第347 、3296 页。

[90]《后汉书》,第447 页。

[91]《后汉书》,第2251 、2252 页。

[92]袁宏:《后汉纪》,第496 页。

[93]《后汉书》,第2324 页。

[94]《后汉书》卷四二《广陵王荆传》,第1446 页。

[95]《后汉书》卷五七《谢弼传》,第1859 页。

[96]蔡邕:《独断》,上海,上海古籍出版社,影印文渊阁《四库全书》本,1990 年,第13 页上栏b 面、下栏a 面。

[97]《汉书》卷四三《叔孙通传》,第2129 页。

[98]《汉书》卷三《高后纪》,第95 页。

[99]《汉书》卷六八《霍光传》,第2938 页。

[100]《汉书》卷八《宣帝纪》,第238 、239 页。

[101]《后汉书》卷一○上《皇后纪上》,第416 页。

[102]《后汉书》卷一六《邓禹传附邓骘传》,第613 页。

[103]《后汉书》卷一○上《皇后纪上》,第437 页。

[104]《后汉书》卷三四《梁统传附梁冀传》,第1183 页。

[105]《后汉书》卷六九《窦武传》,第2241 页。

[106]《后汉书》卷五四《杨震传附杨秉传》,第1774 页。

[107]《后汉书》卷四三《朱晖传附朱穆传》,第1472 页。

[108]《后汉书》,第2512 页。

[109]《后汉书》卷三四《梁统传附梁冀传》,第1183 、1179 页。

[110]《后汉书》卷七八《宦者传序》,第2509 页。

[111]《后汉书》卷七八《宦者郑众传》,第2512 页。

[112]《后汉书》卷七八《宦者单超传》,第2520 页。

[113]《三国志》,第104 页。

[114]《三国志》,第76 页。

[115]罗国威整理:《文馆词林校证》,北京,中华书局,2001 年,第425 页。曹植于黄初二年封鄄城侯,三年立为鄄城王,四年徙封雍丘王。此令主旨是要拆掉鄄城内一座汉武帝时所建旧殿,应是曹植为鄄城侯和鄄城王期间所作。曹植死於太和六年,比明帝“大治洛阳宫”早三四年。安田二郎认为,“黄初三、四年间,在后汉洛阳宫城的北宫基础上建设曹魏宫城的全部计划,包括建立宫殿、门阙的名称和配置等内容的基本蓝图可能已经决定了。”其说可参。见氏撰:《曹魏明帝の“宫室修治”をめぐって》,《东方学》,第111 輯,2006 年, 第7 頁。返回搜狐,查看更多